徐青是被刺骨的寒意惊醒的。
并非冬夜被褥单薄的冷，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、带着腐朽气息的冰凉，仿佛全身血液都凝成了冰块，连呼吸都带着霜气。他猛地睁开眼，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破旧茅屋顶，而是一片荒芜的乱葬岗，枯枝在惨淡的月光下张牙舞爪，腐叶被夜风卷着，在脚边堆起薄薄一层。
“我…… 不是在山里采药时摔下山崖了吗？” 徐青下意识地抬手，却在看到自己手掌的瞬间瞳孔骤缩 —— 那双手苍白得毫无血色，指节泛着青黑，皮肤僵硬得像陈年朽木，指甲缝里还沾着些许泥土，却没有半分伤口，连摔落时该有的剧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，皮肤凹陷下去，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，只有一种麻木的滞涩感，仿佛这具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。
更诡异的是，他发现自己不需要呼吸了。胸口没有起伏，鼻腔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，可意识却异常清醒，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百米外野狗啃食尸体的呜咽声，闻到风中混杂的血腥与腐臭。他试着站起身，动作有些僵硬迟缓，却一步跨出了近丈距离，落地时悄无声息，仿佛一片羽毛。
“僵尸……”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钻进脑海。徐青曾在乡野老人口中听过僵尸的传说，不死不灭，以阴为食，可传说里的僵尸要么嗜血残暴，要么浑浑噩噩，哪像他这般保留着完整意识？他摸了摸脖颈，没有传说中僵尸的尸牙，再探向心口，那里没有心跳，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。
不死，却也不再是活人。徐青沿着乱葬岗的小路往前走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却没有半分温度。他试着运转曾学过的粗浅吐纳术，可丹田空空如也，周身经脉仿佛被冰封，连一丝真气都无法调动。他这才明白，僵尸之身虽能寿与天齐，却被困在了体质的牢笼里 —— 没有功法，没有路径，无论他如何尝试，都找不到半分进化升阶的可能，只能像块没有灵魂的朽木，在时光里慢慢腐朽，直至被遗忘。
夜风渐急，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与铃铛声，伴随着几句晦涩的咒语。徐青心中一动，隐在一棵枯树后望去，只见一队人影在月光下缓缓走来，为首的是个穿着青布道袍的老者，手里摇着一个铜铃，铃铛声清脆却带着诡异的韵律，后面跟着三具直立行走的尸体，尸体额上贴着黄色符咒，双臂平伸，步伐僵硬，正是民间传说中的赶尸匠。
“阴门行当…… 赶尸匠……” 徐青盯着那老者，忽然眼睛一亮。如今的大炎王朝早已礼乐崩坏，北方蛮族南下，南方水患不断，朝堂上宦官专权，地方上盗匪横行，更有妖魔精诡层出不穷 —— 山野间的精怪掳走孩童，城镇里的厉鬼夜里索命，连官府都管不了这些怪力乱神之事，只能任由阴门行当暗自发展。
赶尸匠，便是阴门里最不起眼的行当。他们走夜路，赶尸体，居无定所，常年与阴邪为伴，连寻常百姓都不愿与他们多言。可正是这份 “不起眼”，却成了徐青眼中最好的庇护所 —— 他这具僵尸之身，若是暴露在世人面前，轻则被当成精怪斩杀，重则被修仙门派抓去研究，唯有藏在阴门行当里，才能 “灯下黑”，安稳地寻找出路。
更重要的是，他刚才隐约感觉到，那老者在路过一具无人收敛的饿殍时，低声念了段超度的咒语，指尖有微弱的阴气涌入尸体，而那尸体上，竟有一丝极淡的金光飘向老者 —— 虽不明显，却被徐青敏锐地捕捉到了。
“超度尸体…… 或许能有收获？” 徐青心中有了计较。他等那队赶尸人走远后，悄悄来到那具饿殍身边。这是个年轻的书生，衣衫褴褛，面黄肌瘦，想来是饿死于乱世的可怜人。徐青学着老者的模样，回忆着曾听过的往生咒，低声念了起来。
起初他念得磕磕绊绊，可随着咒语出口，他体内的阴寒之气竟自发地涌动起来，顺着指尖渗入饿殍体内。那饿殍的面容渐渐舒展，不再是死前的痛苦扭曲，一缕比刚才更清晰的金光从尸体上飘出，径直钻进了徐青的眉心。
“叮 —— 超度饿殍书生，获‘岐黄医道’入门感悟。”
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，紧接着，无数关于草药、针灸、诊脉的知识涌入徐青的意识，仿佛他从小就钻研医术一般，连哪些草药能治尸毒、哪些穴位能定僵尸心神，都清晰明了。
徐青又惊又喜。他没想到，超度尸体真的能获得奖励！他立刻在乱葬岗里寻找无人收敛的尸体，有战死的士兵，有病死的老妪，还有被野兽咬伤的猎户。每超度一具，就有不同的奖励出现 —— 超度士兵时，他获得了 “鏖战之法”，脑海中多了无数战场搏杀的技巧，身体也变得灵活了几分；超度老妪时，得到了 “民间布艺” 的手艺，虽看似无用，却让他更懂寻常百姓的生活；超度猎户时，竟获得了 “天眼阴瞳”，只需凝神，便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阴气，甚至能分辨出尸体是否被精怪附身。
自此，徐青正式成了一名赶尸匠。他置办了青布长衫，买了铜铃与黄符，又在边境的小镇上租了一间破旧的铺面，一边帮人赶尸送魂，一边超度沿途的孤魂野鬼。
有一次，他受一户人家所托，将战死沙场的将军尸体送回故乡。那将军生前勇猛无比，死后尸体被煞气缠绕，竟化作了凶尸，半夜里挣脱符咒，朝着徐青扑来。徐青不退反进，运转刚获得的 “虎印龙象” 之力 —— 那是他前些天超度一位老镖师时得到的神通，能让双臂拥有千斤之力，掌风如虎，气势如龙。他一掌拍在凶尸胸口，煞气被震散，再念动超度咒语，将军的怨气渐渐平息，化作一缕金光融入他体内，这次竟得到了 “国运天心” 的感悟，能隐约察觉到王朝气运的流动。
还有一次，南方爆发瘟疫，无数百姓死于非命，尸体堆积如山，引来不少疫鬼。官府束手无策，只能请徐青前去处理。他在疫区搭了个简易的法坛，日夜不停地超度尸体，一边用 “岐黄医道” 指导百姓熬制汤药，一边用 “天眼阴瞳” 找出藏在尸体里的疫鬼，再以 “十八般武艺” 中的刀法斩杀。半个月后，瘟疫平息，他不仅获得了 “三教九流” 的杂学 —— 从说书人的话术到工匠的技艺无所不包，还被百姓当成活神仙供奉，可他却悄悄收拾行囊，继续做他的赶尸匠。
岁月流转，徐青的铺面换了一个又一个，身边的人来了又走。他见过大炎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自缢于皇宫，见过蛮族铁骑踏破城门，也见过新的王朝在战火中建立；他见过曾经的稚童长成白发苍苍的老者，见过熟悉的城镇变成废墟，又在废墟上建起新的城池。
唯有他，还是当年那副青布长衫的模样，面容不曾老去，身体依旧冰凉。他的神通越来越多，从最初的岐黄医道、鏖战之法，到后来的通天阵法、卜算天机，甚至能与鬼神对话，影响国运走向。可他始终守着自己的赶尸铺，不张扬，不外露，每日依旧超度尸体，仿佛只是个普通的阴门匠人。
某天夜里，徐青坐在铺子里，看着窗外的月光，指尖捻着一张黄符。他想起自己刚变成僵尸时的迷茫，想起第一次超度尸体时的惊喜，想起这些年见过的沧海桑田。他抬手，掌心泛起淡淡的金光，那是无数次超度积累的功德，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僵尸，甚至超越了许多修仙者。
“百千万年我身依旧……” 徐青轻声呢喃，眼底没有波澜，只有看透时光的淡然。他不需要刻意追求仙名，不需要争夺气运，只凭这一铺一店，这日复一日的超度，便已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红尘万象，成就了那无人知晓，却又横跨万古的红尘尸仙之名。
窗外的铃铛声轻轻响起，又有人来请他赶尸了。徐青站起身，拿起铜铃，身影消失在夜色中，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，在乱世的红尘里，静静回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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