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回九零：此生不做笼中雀

消毒水的味道像冰冷的潮水，顺着鼻腔钻进肺腑，刺得林文珺忍不住皱紧了眉头。手术台的灯光过于刺眼，她微微眯起眼，视线模糊中，只能看到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晃动，耳边是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，还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。

麻药的效力渐渐蔓延开来，身体的知觉在一点点消散，但大脑却异常清醒，过往几十年的人生像放电影般，一帧帧在脑海中清晰闪过。林文珺忍不住想，自己这一辈子，在外人眼里，过得也算圆满了吧？

丈夫周建国是个有本事的，九十年代初就敢闯敢拼，靠着倒卖服装赚了第一桶金，后来又开了服装厂，早早地发家致富，让她成了街坊邻里羡慕的“周太太”。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，洋房汽车样样不缺，周建国也争气，没像别的发了财的男人那样养小三、搞出轨，对家庭始终还算尽责。

三个儿女也都长大成人，各自有了不错的归宿。大儿子周明辉继承了丈夫的生意头脑，把服装厂打理得井井有条；小儿子周明宇考上了名牌大学，进了事业单位，端上了“铁饭碗”；就连当初被她抱养出去的二女儿，后来也找了回来，虽对她心存芥蒂，但逢年过节也会带着礼物上门探望，算不上忤逆。在外人看来，她儿女孝顺、家境优渥，这辈子没吃过大苦，没遭过大罪，该知足了。

可只有林文珺自己知道，这看似圆满的生活背后，藏着多少难以言说的委屈和不甘。她为什么就是不满足呢？这个问题，她问了自己无数次，直到此刻躺在手术台上，濒临死亡的边缘，才终于有勇气一层层剖开自己的内心。

是因为丈夫吗？或许吧。刚结婚那几年，周建国还是个穷小子，两人挤在十几平米的小平房里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，却胜在恩爱。他会在冬天给她暖脚，会把仅有的一块肉夹到她碗里，会在她熬夜做针线活时默默陪在身边。可自从发家致富后，一切都变了。他变得越来越忙，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，两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。他不再关注她今天吃了什么、心情好不好，不再记得他们的结婚纪念日，甚至连她的生日，也常常因为应酬而忘记。他们住在宽敞明亮的洋房里，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，心与心之间的距离，越来越远。她试过主动沟通，可每次换来的都是周建国的不耐烦：“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，你在家享清福还不够？别整天胡思乱想。”

是因为儿女吗？她承认，自己或许真的没能做到一碗水端平。当初家里条件不好，又意外怀了二胎，为了不影响大儿子的前途，也为了让周建国能安心打拼事业，她在婆婆的撺掇和自己的犹豫下，把刚出生的二女儿抱给了不能生育的远房亲戚。这件事，成了她心里永远的痛，也成了儿女们埋怨她的导火索。大儿子觉得她过于偏爱小儿子，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小儿子；小儿子觉得她管得太多，束缚了自己的自由；而二女儿，虽然认回了家，却始终对她当年的决定无法释怀，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鸿沟。每次家庭聚会，看着儿女们因为过往的恩怨互相猜忌、争吵，林文珺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。

还是因为那些贪得无厌的娘家亲戚？她是家里的老大，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。自从周建国发家后，娘家的亲戚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，一个个找上门来。弟弟要买房，她出钱；妹妹要开店，她投资；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孩子要找工作，她托关系。这些年，她贴补娘家的钱不计其数，可换来的不是感恩，而是得寸进尺。弟弟觉得她出钱是理所当然，妹妹嫌她投资太少，亲戚们背后还说她“嫁了有钱人就忘了本”。有一次，她生病住院，娘家除了母亲来看过她一次，其他人连个电话都没有，反而还在惦记着让她帮衬侄子买房。那一刻，林文珺的心彻底凉了。

她这一辈子，都在为别人活。为了丈夫，她放弃了自己喜欢的教师工作，成了全职家庭主妇，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却渐渐失去了自我；为了儿女，她操碎了心，委屈了自己，却没能换来想要的和睦；为了娘家，她掏心掏肺，忍气吞声，却成了别人眼中的“冤大头”。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，看似衣食无忧，却失去了飞翔的自由，也失去了快乐的能力。

如果……如果能重来一回就好了。林文珺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。如果能重来，她绝不会再放弃自己的事业，不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围着家庭转的黄脸婆；她会分清界限，不会再对那些白眼狼般的娘家亲戚忍气吞声，更不会为了所谓的“顾全大局”，委屈自己和孩子；她绝不会再把二女儿抱养出去，她会拼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每一个孩子；甚至……她不会再嫁给周建国，不会再走进这段看似光鲜、实则冰冷的婚姻。她要为自己活一次，活得潇洒，活得自在，活得有价值。

意识渐渐模糊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变得遥远。林文珺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，像一片羽毛，飘向无边的黑暗。她以为，这就是生命的终点了。

可就在这时，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突然袭来，紧接着，是腹部传来的轻微坠痛。林文珺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
眼前不再是医院冰冷的天花板和刺眼的手术灯，而是熟悉的土坯墙，墙上贴着一张有些泛黄的“福”字，旁边还挂着一张她和周建国的结婚照。照片上的她，梳着整齐的短发，穿着一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，脸上带着青涩又略带羞涩的笑容。而照片里的周建国，也还是年轻时的模样，眼神明亮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
空气中没有消毒水的味道，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煤烟味和皂角的清香。窗外传来了邻居大妈的吆喝声，还有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响，夹杂着远处集市的喧闹声。这一切，都那么熟悉，又那么遥远。

林文珺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，皮肤紧致光滑，没有一丝皱纹。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纤细白皙，虽然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粗糙，却没有后来那些因为操劳而留下的厚厚的茧子和斑点。

她挣扎着坐起身，环顾四周。这是她和周建国刚结婚时住的小平房，不大的房间里，摆放着一张木质的双人床，一个掉漆的衣柜，还有一张简陋的书桌。书桌上，放着一个红色的台历，台历上的日期清晰地印着：1990年3月12日。

1990年？林文珺的心脏猛地一跳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她颤抖着伸出手，拿起桌上的台历，反复确认着那个日期。没错，是1990年，她三十二岁那年！

就在这时，腹部的坠痛感再次传来，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。林文珺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肚子，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。她记得，就是在这一年的三月，她发现自己怀了二胎。也就是这个孩子，后来成了她心中永远的遗憾——她的二女儿。

她真的回来了！她真的重回九零年了！回到了她三十二岁那年，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没有发生的时候！

林文珺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，顺着脸颊滑落，滴落在手背上，温热的触感无比真实。不是梦，这不是梦！她真的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！

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子，感受着腹中微弱的生命气息，眼神从最初的震惊、迷茫，渐渐变得坚定、明亮。这一次，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。她要守护好自己的孩子，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。那些曾经让她委屈、让她不甘的人和事，这一次，她都要一一改写。

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，是周建国回来了。林文珺深吸一口气，擦干脸上的泪水，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她的新生，从这一刻，正式开始了。